◎羨曦

碗盤撞擊磁磚地的響聲，讓我心一抽。義大利肉醬麵才盛裝入盤，交代兒子端上桌，一轉身面對水槽中的殘局，就聽到這不祥的聲音。

「盤子太滑了嘛！」兒子怒吼。我回過頭，望著慘不忍睹的景象：盤子翻扣牆邊，義大利麵條混著紅色肉醬，無力地癱在地上。哥哥、妹妹疾步走來圍觀。兒子滿臉通紅，恨恨地看著地上，「都是因為這個盤子！」「妳為什麼叫我拿菜嘛！」原本的溫馨家庭劇，改寫為暴露人性的寫實篇。

認錯是件痛苦的冒險行動
我納悶著，怎麼都是別人的錯呢？暴怒如刺蝟的兒子，滿身鋒利之下躲藏著什麼？是挫敗？是對自己的失望？在家人面前的羞辱？還是擔心可能的指責與處罰？

雖然是十幾年前的事了，但這一幕仍深印我心。對於自己搞砸的事，我們會如何處理？孩子們常用謊話遮掩，或怪罪別人。而成人的世界更加複雜，我們學會如何避重就輕、藉故推諉，或是以攻擊為防衛。

這些熟練的「應對手腕」，在現今世界隨處可見。從政黨間相互指控，社會職場上邀功諉過，到家庭關係的衝突積怨 ， 每個人都身披保護衣，裹住容易犯錯、又不願承擔的自我。

為什麼認錯這麼困難呢？認錯，是件痛苦的事，如同掀去一層皮，裸露出軟弱無助的自我。認錯，也是項冒險之舉；無人能保證我們會全身而退，而擺在眼前的，更可能是難堪的羞辱與代價。

然而，這件痛苦與冒險的行動，卻是自我突破、生命成長的重要關鍵。如何能使人有勇氣踏出一步，脫去保護衣、坦承自己的失敗與軟弱呢？

承認錯誤就是自斷前途？
先生曾與我分享，他在福特公司的任職生涯中，所目睹最寶貴的經歷。2007年金融風暴中，艾倫穆拉利（Alan Mulally）臨危受命。擔任福特總裁。當時公司瀕臨財務危機，而整個管理階層各據山頭，彼此攻訐，以凸顯個人績效。

當穆拉利首次主持高層會議時，每位主管的彙報，都洋洋灑灑地展示自己部門業績斐然。彙報完畢後，穆拉利只問了一句：「如果我們每一部門都沒有問題，為什麼今年會有170億美元的虧損呢？」

主管們緘口不語。空氣凝滯許久之後，終於有位主管鼓起勇氣，坦承所負責的一款新車型，因品質出了問題，不能按時生產，虧了很多錢。他講完後，整間會議室陷入更深的死寂；大家屏息以待，不知這位主管將面臨多麼嚴重的後果，因為按當時的福特文化，承認錯誤就是自斷前途（career suicide）。

在令人窒息的靜默中，突然，穆拉利鼓起掌來，肯定這位主管的誠實。這個掌聲轉變了福特一百年來的文化，也建立了透明、安全的環境。此後，主管們不再隱藏自己部門的問題；他們知道當坦承失敗時，不會再面對責難，反將得到支援。而福特在穆拉利的帶領下轉虧為盈，成為三大汽車業中唯一沒有宣布破產的公司。

一個安全、有恩典的環境，讓人願意敞開自己、面對失敗，並能從挫折中站起來再出發。認錯的勇氣其背後的推動力，就是有人願意以接納的心，與他們一起面對。

耶穌就是這樣一位接納者。在新約時代，耶穌曾不顧群眾眼光，走進稅吏撒該的生命。這位撒該藉著收稅訛詐他人，將錢財飽入私囊；眾人鄙視或輿論壓力，都無法改變撒該，反而使他的心更加剛硬。

耶穌知道撒該內心的掙扎。當那天，耶穌在群眾面前，向撒該伸出愛和接納的手，撒該立時脫下防衛衣，內心湧出了認罪的勇氣。他說，「主啊，我要把家財的一半分給窮人，我若敲詐了誰，就還他四倍！」自此，撒該的生命有了根本的轉變。

一起面對混亂的時刻
耶穌是接納者，也是一位屈身俯就者。祂是高高在上、聖潔的神，卻願蹲下身來，降卑為人，來到世界；祂是「道成了肉身，住在我們中間，充充滿滿地有恩典、有真理。」（約翰福音一章14節）

耶穌俯就我們、擔負過犯，為了拯救像我這樣迷失的人。多年前，我曾因任性自恃，生命混亂不堪，在黑暗深谷中迷失方向。而耶穌在那裡尋見我，祂蹲下身來，與我一起面對，扶持我，重新走回光明之路。蹲下身來，一起面對，人性寫實篇因而有了轉折。

猶記得當時我深吸口氣，拿著抹布走到兒子旁邊，蹲下身來，平靜地告訴他，「沒關係，我們一起收拾乾淨。」慢慢地，他也蹲下來，安靜地開始清理。地上的義大利麵都進了垃圾桶，磁磚也漸漸露出本色，我們來回擦拭，醬汁滲滿抹布，也膩在指間。我正想再拿些紙巾來擦，耳邊卻聽到兒子的囁嚅聲，「媽，對不起。」他的眼睛卻仍望著地面。

我顧不得擦手，一把將他摟住，說：「沒—關—係！嗯，那今晚，只好吃泡麵囉！」兒子立時抬起頭，眼睛閃著光，很有義氣地說：「好！我來煮！」

（本文由創世紀文字培訓書苑提供）